德國大選保守派基民／基社聯盟勝出、中間派社民黨失利，使得新政府的氣候政策方向充滿變數。（圖片來源：Tobias Koch／基民黨領袖梅爾茨個人社群平台）
編按：德國素來是氣候行動的領頭羊，但本次大選結果顯示，氣候議題在政治優先順序中退居次位。保守派基民／基社聯盟勝出、中間派社民黨失利，使得新政府的氣候政策方向充滿變數。在兩黨展開組閣談判之際，台灣氣候行動網絡研究中心德籍特約撰述宋諦明（Tim Steczka）以及總監趙家緯深入剖析雙方的氣候、能源政策差異，探討德國當前氣候治理面臨哪些挑戰，並反思台灣可借鑑的經驗。
德國大選氣候議題退燒，梅爾茨獲勝、中間派失利
由於執政聯盟解散，德國於2月23日舉行國會大選，而中右翼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和基督教社會聯盟（CSU）（以下簡稱「基民／基社聯盟」）獲得28.5%得票率，而現任總理舒茲領導的社會民主黨（SPD）得票率則暴跌至該黨自1887年以來的最低成績16%。原在執政聯盟中的綠黨，得票率亦下降3%，而原綠黨領導人，擔任經濟與氣候行動部長哈貝克（Robert Habeck）宣布下台，綠黨將內部改組。而其將不會參與執政聯盟，會以在野黨的角色，倡導更積極目標和措施。
「基民／基社聯盟」的領導者梅爾茨（Friedrich Merz）即將擔任總理，但其選舉成果卻是低於預期，因為一些選前民調顯示聯盟的支持率為32%。同時，極右翼的德國另類選擇黨（AFD）取得了自2013年成立以來的最佳成績，贏得了21%的選票。該組織以否認氣候變遷和煽動反移民情緒而聞名。這場選舉主要討論經濟和移民問題，而氣候危機所扮演的角色並不大。
根據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德國人認為經濟狀況和移民問題是最緊迫的問題，分別有43%和42%的人將其列為首要關注問題，僅有18％的民眾認為能源與氣候是首要問題。德國長期以來一直是氣候行動領導者，但本次選舉顯見氣候政策在政治議程上則退居次位。
梅爾茨雖承諾將持續推動德國在2045年達到淨零排放此法定目標，同時也支持歐盟綠色政綱。但另一方面，梅爾茨將風力發電稱為只是個「過渡技術」，表示希望「有一天我們會拆除它們，因為它們很醜陋，破壞地景。」同時也批評了綠色鋼鐵和氫能發展，而基社黨更稱綠色鋼鐵是一條「誤入歧途的道路」。
但德國第四大鋼鐵生產商AG der Dillinger Hütte首席執行官勞伯（Stefan Rauber）表示，「我們正在按照計劃100％實施脫碳項目，並附帶所有相關事宜」。面對鋼鐵業的強烈反對，默茨和基社盟都收回了自己的言論。梅爾茨在選舉過程中，對於淨零政策發言搖擺不定。但依據「基民／基社聯盟」黨綱，其肯認去碳化的必要性，但同時要放鬆管制，並強調碳定價此市場工具才是氣候政策核心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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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民黨（SPD）、基民／基社聯盟（CDU/CSU）組閣談判如何協商氣候政策引發關注。（圖片來源：Flickr／conceptphoto.info）
德國組閣進入談判角力，兩大黨的氣候、能源議程有哪些？
雖然基民／基社聯盟獲得了最多的選票，但仍須與社民黨協商，方能成功組閣。梅爾茨表示，他的目標是在4月中旬達成聯合執政協議，此協議將決定德國氣候和能源政策的未來方向。因此檢視基民／基社聯盟和社民黨在各領域的淨零主張，方能掌握德國氣候政策走向。
能源政策：增綠減煤獲共識，核能成兩黨分歧點
首先檢視電力系統。雙方同意堅持德國的再生能源目標，並繼續擴大再生能源設置和電網基礎設施。他們也支持逐步淘汰煤炭。然而，基民／基社聯盟認為只有在擁有足夠的天然氣備用能力後，才應關閉燃煤電廠。其主張「務實」的電力去碳化策略，意味著持續擴增可混燒氫能的燃氣電廠。
在核能議題上，基民／基社聯盟呼籲對他們所謂的「核能選擇」進行專家再評估，以審視已進入非核進程的德國，已除役核電廠是否可以重新啟動，並主張加強小型模組化反應器相關研究。在核能議題上的立場是社民黨與基民／基社聯盟之間的主要分歧點，社民黨認為應維持非核政策。德國各大能源公司並不認為重啟核能是個可行方案，EnBW公司核電部門負責人向當地一家報紙表示，「我們所擁有的五座核能機組不可能重啟」，而EON公司執行長表示「絕對無意支持梅爾茨的核電計劃。」
而在3月10日釋出的聯合執政協議重點上，在電力部門目前雙方同意的方向為發揮各類再生能源的潛力，除解決風力與光電的併網問題外，另強調生質能、水力、地熱與儲能的發展。但同時提出將研擬誘因，以達成2030年增建20GW的燃氣電廠的目標，比原定12.5GW的目標高出許多。另一重點則是削減電價，藉由降低電力稅、電網費等達到每度電降低5歐分的目標（約減少3成）。針對核能上，則僅表示要推動核融合研究。
工業脫碳：社民黨籲擴大電價補貼，基民聯盟提鬆綁永續規範
在工業方面，因為其為德國第二大排放源。化工、汽車和鋼鐵業也是德國經濟的驅動力。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導致了大量軍事投資，這需要確保鋼鐵供應。因此，對德國來說，至關重要的是找到使鋼鐵等關鍵產業去碳化的方法，同時保持高競爭力，並防止去工業化。為了降低企業成本，雙方承諾降低電網費用，這是電費的重要成本因素。
社民黨尋求繼續推行由舒茲內閣為防止碳洩漏而推出的針對大型工業消費者的電價補償政策，並將其範圍擴大至更多企業。除此之外，基民／基社聯盟還提議放鬆管制，削減歐盟永續金融分類標準和歐盟企業永續報告指令帶來的負擔。不過，由於社民黨不同意大規模放鬆管制，因此放鬆管制的具體範圍將在聯合執政談判中決定。
雙方之間另一分歧則是政府於工業去碳計畫的投入規模。舒茲執政時推出了碳差價合約（CCFD），15家公司獲得了資助，德國最大的鋼鐵生產商蒂森克虜伯建造提出的德國首座淨零鋼直接還原工廠（DRI）也取得20億歐元補助。由於政局變動， CCFD資金與鋼鐵補助資金均被暫停，目前尚不清楚新執政團隊是否會繼續支持上述資助計畫。儘管社民黨贊成維持資金，但基民／基社聯盟並未明確提出其後續規劃，僅於政見中提出將支持屬於「歐洲共同利益重要項目」（IPCEI）的計畫，蒂森克虜伯鋼鐵公司的 DRP就屬於這一類，但CCFD融資並非其中。
而在3月10日釋出的聯合執政協議重點上，雙方同意推動碳捕捉封存相關立法，並藉由低碳產品規範與公共採購標準，創造低碳鋼鐵與水泥的需求，但未就CCFD提出討論。
德國鋼鐵巨頭蒂森克虜伯獲20億歐元補助，打造首座淨零排放DRI廠，但在政局變動下資金暫停，新執政團隊的支持態度也不明朗。（圖片來源：蒂森克虜伯）
運輸脫碳：兩黨敲定電動車補助，對油車禁令時程卻沒共識
在運輸方面，基民／基社聯盟尋求扭轉歐盟層級提出的2035年禁售燃油車的指令，並放寬汽車的二氧化碳排放限制。其主張強調個人運具以及「技術開放性」，如其提倡使用商業化程度較低的電子燃料（e-fuel），而不是僅推動電動車，並且優先考慮公路基礎設施而不是鐵路。該聯盟也拒絕他們所謂的「反汽車態度」和「城市中心禁止汽車通行」等抑制私人運具的作為。
相較之下，社民黨則專注於汽車全面電氣化，但並未提及電子燃料。它支持維持對燃油汽車的禁令，並旨在「盡可能優先發展城市中心的公共交通」。各方對交通政策的不同看法也反映在他們對高速公路限速的立場。根據最近的一項研究，高速公路限速為時速100公里、鄉村高速公路限速為時速80公里，可降低總排放量1.7%。社民黨支持將車速限制在時速130公里，而基民／基社聯盟堅決反對。
目前雙方談判的方向，仍是會導入電動車購買補助機制，並力保德國汽車業符合歐盟車輛效能標準，但對於公共運輸的推動，諸如過往類似9歐元月票機制、地方公共運輸系統的提升，雙方仍未有共識。
正確的方向，錯誤的速度：德國若氣候行動不足恐面臨罰款
基民／基社聯盟與社民黨一致同意2045年實現淨零排放的基本目標，並增加再生能源建設，顯示新聯合執政政府不太可能放棄德國的主要氣候政策。但德國獨立氣候變遷專家委員會近期所發表的進度報告中指出，現行該國氣候行動仍然不足。
該報告強調德國雖然達成《氣候變遷法案》規定的2023年7.2億噸二氧化碳當量的階段目標，但未能運輸和建築的部門別目標並未達成。若撤銷歐盟對於燃油汽車的禁令以及廢除《建築能源法》，更不利兩部門的減碳。報告也指出工業部門排放量可達標的主因，是因能源價格上漲以及結構性需求下降，而非減碳政策。
德國絕對有潛力實現其氣候目標，同時保持其作為氣候倡議者的國際地位。然而，新政府需要對工業、運輸和建築部門提出具體的政策規劃。由於運輸和建築部門將納入新歐盟排放交易機制（ETS II）之中，從如2027年起將對供暖系統排放課費，家戶必須為以化石燃料為主的供暖系統支付更多的費用。若由於沒有促使建築物減碳的規劃，梅爾茨很可能會遭到房主的不滿。梅爾茨既然也支持歐盟整理減排目標，而在歐盟《減量責任分配規則》（Effort Sharing Regulation） ，成員國如果未能達到目標就必須支付罰款。如果梅爾茨不加大氣候行動，德國將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
但加大氣候行動，則會面臨預算議題，新政府必須緊急決定如何為氣候變遷措施提供充足資金。依據智庫分析，德國若要達到2030年的減量目標，每年公共投資需達到930億歐元。此外，因應烏克蘭的新局勢，德國需提高國防預算，而梅爾茨也提出10年5000億歐元的基礎建設投資基金政見。因此如何修改政府舉債上限的「債務剎車」（Schuldenbremse）機制，並推動特別預算變成了梅爾茨的重要課題。
但此修改舉債上限需要國會3分之2絕大多數票的支持。然而3月下旬即將上任的新國會，極右翼政黨AFD和左翼黨 （Die Linke）席次合計超過3分之1的席位，可以否決修法。這意味著梅爾茨必須在本屆國會議員卸任前，利用基民／基社聯盟、社民黨加上綠黨席次合計仍超過3分之2的契機，推動修法。
在此情勢下，即將離開執政聯盟的綠黨，便具有極佳的政治機會，其便要求5,000億歐元的基礎建設基金應明定投入去碳化措施的占比，對此基民／基社聯盟赴黨鞭則表示將把區域供熱系統、電網、充電樁、氫能與CCS列入此基礎建設基金的用途之中。
今日德國，明日台灣？德國選後氣候治理給台灣的3個啟示
德國落實非核家園的過程，為台灣能源轉型政策規劃時仿效的對象。而德國綠黨參與執政的經驗，亦樹立綠色政治的想像。但從德國此次大選中氣候與能源政策的討論有3點值得台灣能源轉型工作者參考。首先為核電的政治性，德國雖已於2023年4月進入非核家園狀態，且再生能源占比已超過6成，然而核電議題依舊躍入選舉話題，甚至還出現川普任命的能源部長抨擊德國非核政策的場景。由此顯示核電的銘記效應，在德國亦然，因此台灣不能因為5月份最後一部核電機組即將停機，將進入非核家園狀態，並忽略持續性針對核電議題的公眾教育。
第2點則為工業部門去碳化的政策工具設計。德國作為歐洲重要工業生產國，在綠黨執政之時，面對工業去碳化議題，並非僅以降低鋼鐵與石化業產能為解方，而是創建設計出諸如碳差價合約（CCFD）、低碳公共採購等機制。氣候智庫、倡議團體均認知到「去工業化」的負面效應，反將反噬2045淨零排放目標的推動。
最後則健全治理機制可有效防堵氣候政策退守。觀察梅爾茨選舉時所使用的語言，再到最後聯合執政協議的規範，便見一方面由於歐盟層級的整理減碳目標以及減量責任分配的規範，再到2021年氣候訴訟促使德國將法定淨零目標提前至2045年的效應，均防止對氣候議題重視程度較低的基民／基社聯盟，削弱德國氣候政策。
目前雖見台灣執政團隊仍重視氣候議程，但在國際情勢變化之下，仍須避免氣候政策成為犧牲品，諸如再生能源發展目標的任意調降，故亦應檢視目前法規規範完備度，構築淨零防火牆。
（資料來源：基民盟／基社盟、社民黨政黨綱領、清潔能源通訊社；翻譯整理：台灣氣候行動網絡；製圖：RECCESSARY）
※ 本文為「台灣氣候行動網絡研究中心」合作專欄。原文標題：〈能源轉型先行者的政治試煉 —— 德國大選後氣候與能源政策觀測〉
（觀點文章呈現多元意見，不代表《RECCESSARY》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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