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的巴黎奧運會宣稱要成為史上最環保的一屆奧運會，本文將探討大型運動賽事所面臨的減排挑戰。
2024年6月，一架飛機正在飛越2020年東京奧運主會場日本國家體育場的足球比賽上空。即將到來的巴黎奧運和2024年歐洲盃足球賽都承諾舉辦更環保的賽事。（圖片來源：Alamy）
「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的奧運格言裡從此再要加上一句「更綠色」。
將於今年夏天在巴黎舉行的奧運會設立了一項雄心勃勃的氣候目標：承諾本屆奧運會的碳足跡將比往屆夏季奧運會的平均水平減少一半。
作為參考，據報導，2012年倫敦奧運和2016年里約奧運分別排放了330萬噸和360萬噸的二氧化碳。由於疫情，上一屆東京奧運的賽事沒有觀眾，但仍排放了196萬噸。
為達到減排目標，巴黎奧運採用ARO方法，即避免（Avoid）不必要的排放、採取減排措施（Reduce）、最後對無法避免和削減的碳排放再進行抵銷（Offset），並引入了兩額外階段：預測排放量並利用奧運的吸引力來動員氣候行動。
體育比賽在全球有數十億的觀眾，因此重要性頗高。根據國際足總統計，光是足球一項運動，全世界就有50億球迷──超過全球人口的一半。其他擁有大量粉絲的運動包括板球（25億人）、曲棍球（20億人）以及網球（10億人）。鑑於體育運動具有巨大的社會經濟和文化影響力，人們對其環境影響的擔憂遠遠超出了體育賽事的直接排放本身。
所以，不僅是巴黎奧運，2022年卡達世界盃、2024年德國歐洲盃等比賽都越來越注重永續性。在中國，北京冬奧、成都大運會和杭州亞運也採取了一系列減碳措施。然而，其中一些減排方案，尤其是碳排放的計算方式、碳抵銷的有效性仍有爭議。
體育運動的碳排放來自哪裡？
重複利用場館和100%再生能源供電是大型賽事中減少排放的重要途徑。巴黎奧運約95%的場館將是現有設施或臨時建築，光是這項措施預計將減少100萬噸的碳排放。同樣的，2022年杭州亞運會也顯示優先使用既有場館，設置的56個競賽場館中，12個為新建場館。
除了場館的重複利用，巴黎奧運會也承諾採用100%再生能源來提供動力，主要來源包括風電、太陽能電和部分沼氣發電。相較於2012年倫敦奧運消耗的400萬公升柴油，此舉預計能減少相當於1萬3,000噸碳排放量。
北京冬奧也實現了100%再生能源供電，將張家口市的風電、太陽能、抽水蓄能等多種能源向賽區輸送。比賽結束後，工程每年仍可向北京輸送約140億度（Kwh）綠色電力，占北京全市約1/10的用電量。
不過，體育賽事碳足跡最主要的來源往往是運動員和觀眾旅行，尤其是航班和開車帶來的碳排放。受疫情影響，東京奧運現場沒有觀眾，因此碳排放得以減少。 2022年，海外觀眾的缺席也令北京冬奧的人數由原來的229萬人減少至158萬人，帶來了51.2萬噸的減排量。
隨著旅行復甦，觀眾將回到賽事現場，根據歐足總引述德國聯邦環境、自然保護、核安全和消費者保護部的數據，預計德國今年夏天舉行的2024歐洲盃中，超過80%的碳足跡來自球迷的交通。而德國已經在行動，他們為歐洲杯旅客推出旅行通用票，鼓勵觀眾們在德國境內不同的主辦城市間使用火車移動。
薩塞克斯大學的研究助理戴利（Freddie Daley）表示，體育賽事的組織者總是希望自己的活動更受歡迎，但是有時控制賽事的規模是有必要的，而且組織者應該在觀眾之間推廣更永續的旅行。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際賽事由不同國家和城市共同舉辦。 2020年歐洲盃因疫情延後至2021年，並在11個不同國家舉行，因相關國際旅遊對氣候的影響而受到廣泛批評。
戴利也對下一屆世界盃將由加拿大、美國和墨西哥聯合舉辦表示了擔憂。 「北美的鐵路網絡無法提供低碳的交通選擇，最後觀眾只能選擇飛行和開車的方式在不同的賽事間旅行。」
根據主辦單位提交的環境影響評價，前往北美的國際旅行將占2026年世界盃期間總排放量的51%。 美國境內以及前往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旅行將產生34%的排放量。
碳抵銷的爭議
對於無法避免的碳排放，運動賽事只能透過抵銷來實現碳中和。
以宣布實現了碳中和的北京冬奧為例，張家口市和北京市的造林項目是其碳抵銷的主要措施，共抵銷了110萬噸二氧化碳。
2022年，杭州亞運也透過碳抵銷的方式實現了碳中和。據報導，亞運會溫室氣體排放總量88.29萬噸，杭州亞組委接受社會各界捐贈109.99萬噸碳抵銷指標。
林業碳匯是中國實現賽事碳中和的首選，根據生態環境部於2019年發布的《大型活動碳中和實施指南（試行）》， 「大型活動組織者應透過購買碳配額、碳信用或新建碳匯林的方式中和大型活動實際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量。」
然而，林業碳匯充滿爭議。戴利表示，去年的一項調查發現全球最大碳信用認證機構Verra有90%以上的雨林碳抵銷毫無價值。 Verra回應了該調查，表示科學家使用的方法無法捕捉森林項目對地面的真正影響，因此科學家估計的減排量和其認證的信用額與之間存在數值差異。許多案例也發現雨林原住民並不能從碳信用協議中獲得好處，甚至有時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
中央財經大學綠色金融國際研究院研究員金蕾表示，林匯計畫受到地域、物種等自然資源的影響，在評估和會計層面需要更因地制宜地去選取方法學，且需要第三方權威機構在計量、監測、核證等環節的充分參與。 根據奧組委的公開揭露資訊來看，北京冬奧採取了嚴謹、完善的流程以確保碳抵銷環節林匯專案核算的真實、合規。
「最重要的是減少排放，而不是依靠抵銷」，戴利表示，當一項賽事宣稱自己實現了「碳中和」，我們應該進一步追問它們抵銷了多少二氧化碳，抵銷額的比例越高，為避免或減少實際排放所做的努力就越少。
在金蕾看來，北京冬奧的碳抵銷實踐已經做到了相對客觀、公平和透明。但她也承認，碳抵銷話題本身俱有一些限制與爭議性，容易帶上「漂綠」標籤，在碳中和行動中，其更多的是輔助屬性，實現碳中和的核心依舊是自身層面的絕對減排。
歐洲足球協會的氣候基金是支持產業內有意義的減排計畫的一個重要例子。每當歐洲足球錦標賽產生一噸「不可避免」的二氧化碳排放時，歐洲足球協會聯盟將捐贈25歐元至氣候基金，預計總額達到700萬歐元，這些資金將用於資助德國業餘俱樂部在能源、水資源、廢棄物管理等方面的減排行動。
幫助體育利害關係人制定其永續性計畫的顧問公司全球永續運動（Global Sustainable Sport）認為，該基金計畫是個重要案例，因為沒有將減排量「據為己有」。雖然也使用了碳抵銷方式，但他們不宣稱「碳中和」，而是把專案重點從「補償」轉向關注行動和社區參與。
「聽到這個數字，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25歐元太少了」，戴利說。他的看法不無道理，美國環保署將碳的社會成本定為每噸190美元。此外他也強調，理論上來說，資助草根足球俱樂部進行減排的計畫很有吸引力，但是具體實施效果如何還有待觀察，這離不開資訊透明公開。
我們還需要「碳中和」賽事嗎？
卡達2022 年世界盃被宣傳為「首屆碳中和世界盃」，然而，賽事結束後，瑞士監管機構裁定，國際足總對該賽事對環境的影響做出了「虛假和誤導性」的陳述：低估了排放量，而且碳補償缺乏可信度。 360萬噸的碳足跡抵銷是基於嚴重的低估。一些計算顯示這個數字超過1000萬噸。國際足總表示正在分析該結論，並可能考慮上訴，但目前尚未採取行動。
「這反應了體育行業使用碳抵銷時存在透明度的問題。賽事應該公開經過核算的碳排放量、碳抵銷的項目和資金去向，讓公眾監督」，戴利表示。
2018 年，國際奧委會發布了統一的碳足跡核算方法，所有奧運都必須遵守。戴利認為，其他重大賽事也應該建立一套嚴格的核算方法，而且應該更謹慎地宣稱自己是「碳中和」，以免對公眾產生誤導。
金蕾則表示，大型運動賽事往往在世界各地的關注度都很高，可以以此為契機向觀眾、參賽者、工作人員、合作夥伴等各類相關方提升氣候意識，同時「碳中和」、「永續」的話題也確實可以為賽事宣傳進一步吸引流量。
「大型賽事若想實現碳中和層面的『言行合一』，除了需要主辦方的自我承諾和構建一套完整的碳排放管理體系外，還需要足夠成熟的配套措施以及專業的外部支持。」金蕾表示，例如對賽事碳管理工作全過程和碳排放量、減排量的核算實施完整的第三方評估與核查。
今年巴黎奧運在減排措施中引入了一項創新的措施：利用奧運的吸引力來動員氣候行動。 「體育賽事具有跨文化的凝聚力，這正是氣候行動所需要的。如果賽事主辦方能夠做出表率，致力於減少自己的碳排放並鼓勵觀眾們行動，那麼將擁有巨大的影響力。」戴利說。
然而，關注高碳廣告問題的非營利組織不良廣告（Badvertising）於2021年發布一篇報告，揭示了體育團體與石油和天然氣、航空和汽車等高碳產業之間的250多項贊助協議。報告表示，品牌願意花大錢贊助運動賽事，就是因為它有效：品牌和觀眾的情感體驗強烈地連結在一起，這往往會讓他們忽略了這些公司破壞環境的行為。
戴利參與了這項報告，他認為，如果一項體育賽事做了很多努力進行減排，最後足球場邊的廣告是航空公司、石油公司或者體育行業裡有環境爭議的公司，那似乎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我們不僅只關註一場體育賽事的碳排放量，更應該看到體育運動的影響力」，他說。
※本文根據知識共享協議最初發表於「對話地球」，原標題為〈大型体育赛事如何减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