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在2023 年的COP28中,公布營建部門的全球二氧化碳排放占比高達 37% ,直指營建部門正在對環境產生無可挽回的影響,讓綠建築的關注度隨之上漲。面對全球建築走向淨零願景,除了規範新建案的技術與建材,老房屋、歷史建築的維護與修復也逐漸被視為減碳的重要手段。此篇文章將探討在文化價值外,歷史建築如何透過有效的維護並降低技術長期成本,又該如何透過新解方創造更多元的社會功能,成為永續路上的不同驅動力。
(法國巴黎大皇宮翻修以提升空氣流通度與廣闊視野為首要任務,希望能連結附近場域打造城市視覺,未來預計將成為更開放的公共建築。|圖片來源:Dezeen)
巴黎奧運活化老建築 維護減碳成趨勢
2024 年巴黎奧運號稱是最「綠」的一次奧運,為求全面遵循《巴黎協定》(Paris Agreement),此次奧運有 95% 的場館是舊館翻修或是臨時場館(temporary venues),將建築再生利用,大幅減少新建場館。其中有不少場館是法國重要的文化遺產、歷史建築,如落成於 1897 年、曾作為世界博覽會會場的巴黎大皇宮(Grand Palais),耗時三年翻修,成為擊劍和跆拳道的臨時賽場,更預計在 2026 年完全開放,成為巴黎重要的大型藝術空間;而作為馬術賽場的凡爾賽宮(Château De Versailles)也藉此機會修復知名的鏡廳與花園噴水池。除此之外,在艾菲爾鐵塔前的沙排場地戰神廣場(Champ-de-Mars)旁的巴黎軍官學校(École Militaire)更為此修復了建物正面雕塑。
實際上,巴黎對歷史建築與遺產的再利用不僅限於奧運。自申辦成為主辦城市前,法國便以城市策展概念結合循環經濟,在設計初期考量了建築的未來使用性,透過與建築師、修復師緊密合作,促使老舊建築再次活化、符合現代需求並融入居民生活。而歐盟早在 2020 年時,就逐步提出對營建部門的永續性、建築活化的規劃,如「新歐洲包浩斯」(New European Bauhaus)等改善舊建築效率的提案;但直到去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在 COP28 公布營建部門的全球二氧化碳排放占比高達37%後,這項議題才越發被重視。而議程主題日中也公布多項不同的倡議,其中由法國、摩洛哥共同主導的《建築突破倡議》(Buildings Breakthrough),除對新建物進行規範外,更提及改善和更新現有建物對於達成「2030 年淨零排放且韌性的建築成為新常態」目標的重要性,截至去年底已有超過 27 個國家加入倡議。
而歐盟為了更快邁向「2050 淨零碳排」,占境內溫室氣體排放 36% 的建築部門就成為了主要改善目標。如歐洲議會(EP)在今年 3 月通過《建築能源效率指令》(EPBD)修正案,要求公家機關使用、擁有的新建建築須於 2028 年達成零碳排,其餘所有新建築則是 2030 年起都要達成淨零。同時,因歐盟境內有高達三成以上建物,其建齡都將超過 50 年,指令中也涵蓋許多對老舊建築節能翻修的要求,包含要求成員國概述如何採取措施使供暖系統去碳化,藉此逐步淘汰化石燃料鍋爐,以及如何改善建物節能效率,同時提供相應的貸款與資助政策,以鼓勵屋主進行改善。而指令的最終目標,是藉此改善過去長年因資金、法規、持有者意願等複雜問題而不到 1% 的翻修率,放眼 2030 前要翻修至少 16% 節能成效最差的非住宅建築,這也是歐洲議會自 2020 年推出「Renovation Wave」策略後,再次設定出具體且具規範性的目標,也顯示出歐盟對於整體翻修與規劃的重視。
不過根據台大風險社會與政策研究中心觀察,目前除歐盟以外,全球各地對於老舊建築翻修議題尚未有明確、具規模的計畫,仍多以新建與公共建築的改善優先。除此之外,歐盟此次修正案中也給予具歷史意義的建築豁免權,讓受到保護的建築能被排除在外;在多數永續規範中,這些建築往往因為其特殊性與歷史價值不被算在其中,同時更有研究顯示,與使用壽命 50 年的建築物相比,使用壽命 100 年和 120 年的建築物對環境的影響分別減少了 38% 和 44%,亦即除一般老建築外,對古蹟等建齡更長的建物而言,拉長使用期限對於整體環境的益處也將會越多,而這可以透過維護、修復實現。與此同時,改善文化遺產能源使用效率依舊是不可避免的議題。
修復與革新共構 方能高效減碳
將古蹟、歷史建築納入永續的一環,乍聽起來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不論是調查評估亦或改造同時仍維持建築的特色與歷史意義,都需要投入大量時間與精力。在英國,有 21% 住宅建築和 32% 的非住宅建築皆為歷史建築(建於 1919 年之前),英格蘭歷史遺產保護局(Historic England)就提出當前建築的三大減排方式,包含(1)妥善運用節能技術;(2)改善建築營運排放;(3)有效維護與修復。
以(1)節能技術來說,常見的方式包含了對建築各方面進行隔熱,例如荷蘭的 Monuglas 公司就提供了訂製玻璃服務,協助荷蘭、歐洲各地的歷史建築可以透過安裝專門開發的仿歷史玻璃來改善日照,增強建築的隔熱能力並維持建築的樣貌。而在(2)改善建築營運排放上,則涵蓋供應鏈的效率改善、再生能源的運用、智慧建築等,常見案例包含加裝太陽能板、將天然氣或煤炭加熱器替換為去碳化能源熱泵(Heat pump)。
(荷蘭格羅寧恩市政廳使用 Monuglas 的雙層仿歷史玻璃替換原本隔熱效能較差的玻璃,增強建築效能同時保有原始外觀特色|圖片來源:Monuglas)
至於(3)有效維護與修復,相比前面兩項改造方式,迄今為止受到的關注度較低,而且比起近期被大量關注的碳隱含排放,在當前建築生命週期評估與減緩氣候變遷、減碳的廣泛討論中仍然處於低優先級,是被低估的方式。英格蘭歷史遺產保護局認為,雖然有不少研究已經證明維修的益處,但很少有研究量化這些做法的節能規模──由於歷史建築遺產維護受限於狀況、時代與環境等不同,讓干預措施多樣化、規模多變、使用材料更繁雜,再加上缺乏分析以及沒有長期監測等因素,會促使維護與修復難以透過系統化流程套用於不同物件上。然而,修復與維護能夠創造的實際價值並不低於前兩種改造措施,根據美國聯邦政府能源效率和再生能源辦公室(Office of Energy Efficiency & Renewable Energy)的數據,維護和營運的成本大約比改造建築低 20 倍,並且可以實現大致相同的節能效果,是不容小覷的減碳助力。
同時,根據英格蘭歷史遺產保護局報告書《維護的價值?》(The Value of Maintenance ?),推遲歷史建築的修復可能會使成本增加 15% 至 20%,還會造成累積的間接損害,讓原有問題影響其餘完好的建築結構。而且如果沒有定期的維修、維護和監控,投資新節能技術或建物改造,將會使這些措施的效能大打折扣,例如英國標準協會(BSI)就曾提到,歷史遺產中因維護不當而常見的潮濕牆壁,可能會讓整體建築能源效率降低三分之一以上。統計更顯示實施良好的「預防性維護」策略,比如按時對資產進行檢查維修,相比被動式等待建物損壞後修復的「反應性維護」,將節省 12% 到 18% 的成本。此外,使用先進的技術來收集有關建築狀況,預測可能發生磨損的情況,並在故障發生之前預防的「預測性維護」則有機會降低更多成本──可見良好的維護不僅是減碳的方式之一,也是其他改造措施的基礎,更能為營運與持有者帶來雙贏。
可適性再利用、循環經濟兩概念為老建築創新生
歷史建築的修復與維護、改造技術的利用不僅能為減碳帶來的益處,這些建物也能透過再利用發展出新的解方,為社會提供除觀光價值外更多元的助力。根據美國國家歷史文物保護信託基金會(National Trust for Historic Preservation)的《綠色建築:量化建築重用的環境價值》報告,發現與具有相同能源性能水準的建築物相比,再利用可以比新建建築節省 4-46% 的能源;同時在英國集團 Grosvenor 與英國國民信託 (National Trust)、皮博迪等多個組織的共同報告中,則證實歷史建築的再利用與維護對社會有著重要作用──能夠連結群眾和地方,促使家庭能源費用減少並進一步改善健康和福祉。而這些新的解方大致上是透過兩個概念作為基礎,分別是著重於維持建築歷史美感與特色,但創新使用功能的「可適性再利用」(Adaptive reuse);以及以循環經濟(Circular economy)概念為基礎,替建築與周遭社區重新創造價值的模式。
以「可適性再利用」來說,美國在新冠疫情前就深受住房危機、區域發展不平的困擾,早已嘗試透過改造建築來解決問題。例如於 2021 年開放,位於麻薩諸塞州的 Courthouse Lofts ,原身就是一座建於 1845 年的前法院大樓,改建後成為混合收入住房社區,提供近 180 間公寓給中、低收入者。而在疫情後面對城市中被閒置的辦公大樓,以及無數未充分利用、被遺棄或功能過時的建築,以「可適性再利用」解決住房短缺與無生產建築過多的模式也再度被提出。但即使早有歷史稅收抵免(HTC)、新市場的稅務抵免(New Markets Tax Credi)等相關計畫,推廣透過投資支持歷史建築保護運動,鼓勵廠商進駐弱勢、困境社區;仍有太多開發商認為「可適性再利用」專案的成本較高,同時還存在法律規範與產權複雜等問題而不願意參與。於是,今年美國國家信託社區投資公司(NTCIC)、Main Street America 和 Smart Growth America 等組織合作申請,獲得了「溫室氣體減量基金」(Greenhouse Gas Reduction Fund, GGRF)的撥款,預計將用於資助能產生更高影響力的環保專案,尤其是投資不足的有色人種社區和農村社區,為當地老舊、歷史建築的「可適性再利用」和改造提供低成本、彈性的貸款債務,讓這些弱勢地區的建築可以重新利用,在減少新建築產生的碳排同時,滿足對新住房和當地商業空間的迫切需求。
(位於麻薩諸塞州的 Courthouse Lofts 原身是當地市中心的一座法院大樓,現如今透過改裝後成為提供給中低收入戶可負擔的公寓|圖片來源:美國規劃協會)
提到將「可適性再利用」與「循環經濟」概念實際運用,此次奧運主辦城市巴黎也不遑多讓。自 2008 年「大巴黎計畫」提出後,巴黎的都市計畫便持續推進,主要結合「保護、加強城市遺產、傳承」三個關鍵,近年更走向重複使用和改造以因應全球暖化──據報導,自2020 年以來,巴黎提交的城市規劃許可證中有 70% 的重點是改造項目,頒發的工作授權中更有四分之三為改造現有結構的申請。其中由公私合夥成立的 Paris & Métropole Aménagement(P&Ma)承接了許多巴黎市區重要的建築設施改造計畫,最早建於 1650 年的聖文森醫院(The Saint Vincent de Paul hospital)就是經典改造案例之一,該計畫預計在市中心建造一個由社會住宅、學校與體育館、企業和商店等多元組成的完整社區,在建造過程除保留該地 60% 的歷史建築並利用生質建材外,也大量於建物中納入再生能源系統與城市農業,結合鼓勵未來居民永續交通的區域設計,成為一項極具前瞻性的整體社區規劃。
(建於 1650 年的聖文森醫院被規劃為多元且共融性的社會社區,預計將納入大量循環性利用概念。|圖片來源:P&Ma)
而為迎接 2024 奧運,巴黎的規劃中更帶來循環經濟產業的孵育,以循環都市主義(recycle urbanism)在建築與公共建設中實施有效的循環經濟系統,像是法規規定 70% 建築廢棄物必須再次利用,因此未來將要在建造前計算出建築過程所將產生的廢棄物。作為奧運指定合作的重要夥伴之一,在地公司 Bellastock 是處理廢棄物回收為建築材料的專門公司,透過行動計劃、有趣的材質來讓市民思考建材廢棄物應該如何再利用。而循環都市主義的興起,也預計帶動都市規劃中連結不同的土地使用,或更可以說是納入所謂城市礦山(urban mines)理念,讓城市自身持續提供更新所需的所有物質資源,毋須訴諸於線性經濟模式與開採自然資源。
歷史建築新可能 傳承與永續並進
將視野拉回台灣,也有許多歷史建築運用了文中的概念落實永續,包含過往文化部推行「老房子文化運動」,就是透過地方申請提供補助,鼓勵持有者將建築進行整修後再次開放給公眾,將建築活化;又或是位於台南的文化資產建材銀行,透過民間捐贈妥善利用營建工程及古蹟修復所產生舊材,協助修復與媒合有所需要的文資,讓建築的活化是有多重效益及傳承價值的。
總結來說,建築本就是人與環境、城市的連結及對話,歷史建築要助力減排,要導入的永續策略更需揉合地方文化、創新以及整體系統性的改變,才能讓老建築的新可能真正被體現。
※本文轉載自《CSRone》,原文連結在此。